英雄与狗熊的落幕
107.
死寂的空气里响起了结界术式和机械保安系统运作的「悉悉索索」的响声。接着在一阵刺耳的「嘎吱」声中,紧闭了不知多少个世纪的囚仓铁门开启了。
团藏缓缓睁开眼睛。
能够进入暗部底层的最高设防监狱的人不多,会来探望他这个罪大恶极的重犯更少,数来数去也只有三人而已。
而现在来到他面前的就是那三个人。
日斩,炎,小春。三个月不见,他们的样子似乎老了十岁,浑身上下都是朽坏的气息。连半年前在小木屋里,精神矍铄地宣称要亲自审判他的日斩也是一样。
他们都穿着家常的服饰,小春手里还提著一只保温壺。团藏认出那是她在二十年前买的,虽然很旧了,但意外的还能用。他们看起来似乎是想竭力营造一种早已消失在渺远记忆里的亲密气氛,但是在这个四壁萧然的小小囚仓里是显得何等令人作呕。
「早安,团藏。现在是早上了。」最先说话的却是日斩。当了几十年的火影,让他懂得哪怕在这种环境下也要露出柔和亲切的神态。
日斩既打了招呼,炎和小春也招呼了。团藏将他们一个一个看过去,低声道:「我知道现在的时间。」他床边的柜子上有一只电子钟。
三人也不反驳。日斩又道:「我们来看你了。这次小春给你做了些你喜欢的。」他说话间,炎将靠在墙边的折叠桌拉开,小春将保温盒打开,将一碗一碗的菜品拿出来。菜品从前菜到饭后甜品一应俱全,大概是用了某些加热的忍术,因此在地牢冷冰冰的空气里走了这么久,竟然还是温热的。
小春道:「我多做了一些分量,我们大家一起来吃吧。」说着她露出一个笑容,意外的有些怯生生的意味,让团藏想起她还年轻时的模样。但是那样的笑容放在一个老妇脸上,实在是太难看了。
炎招呼道:「来吃吧,不然很快就要凉了。」
团藏看了看他的表情,又看看日斩和小春的表情,慢慢地从床上下来,穿上拖鞋,坐到桌子边。
四人围着小小的折叠桌坐下,如果无视背景和其中一人正穿着囚服,瞎了一只眼,还切去一只手之外,还是挺像老友聚餐的。
日斩笑道:「二十年前小春生日那天,我们也是这么一起围坐着吃饭的吧。那天不好意思让小春做饭,因此做饭是我们几个男人负责的,还让小春评价谁做得最好。结果最后大家一致认为是你。」他转过头朝团藏笑。
接着炎和小春也一样看着他笑。
真他妈的可笑。
团藏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回敬:「怎么了,死前吃顿好的?」
空气凝固了一会,接着日斩叹气道:「判决要出来,还有一个月呢。」
团藏冷笑起来:「除了死我还能有什么判决?」
日斩低声劝告道:「我们没有这个意思。宣判的事我作不了决定,但是现在——现在先放下那些事情吧。」
「放下?」团藏低低笑了一声,「上次你们来,是三个月以前的事了。」
「团藏……」小春的声音是颤抖的,「那时候我们一个月内见了你三次,水门说太频繁了,禁了探访。」
「是啊。」炎接着道,「团藏,并不是我们不想来……」
「哦,」团藏仿佛知道了什么似的,「所以最后是日斩开了口吧?」
以往的探访都是隔着铁门的小窗用电话说话。但今次能进来吃饭,肯定是日斩说了话。
日斩摇头道:「我已经退位,很多事情都不能再干涉……水门那里我也是说了很久的……你我终究朋友一场,总也不忍心见你孤身一人。」
团藏冷笑一声:「呵,真是好心。」
日斩又道:「你的审判我做不了主,只是希望你能住得好一点。」
团藏嘲笑道:「真是伟大的三代目火影。」然后他第一个动筷,开始吃了起来。其余三人见状,也纷纷动筷。囚牢的死寂里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条烧鱼是用了特別的保温忍术保持香味的。」日斩道,「小春的烧鱼还是像以前那么好吃。」
团藏吃地味同嚼蜡,但还是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过得去。」
四人一个都不说话,只是吃着饭。吃了一半,团藏忽然又道:「这座监狱是最高安保监狱,但自我被关在这里的半年里,我已经察觉到了三次暗杀。」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三人。三人的筷子都不约而同地滞了滞,小春和炎互相看了一眼,日斩没有抬头。小春道:「波风水门承诺了你的安全,你不会有事的。」
团藏笑了笑:「如今处死既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那么接下来就不会有什么多此一举的暗杀了。」他低著头说这话,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水户门炎的颤抖。
接着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等另外三人说话,而是用一种仿佛在向传记作者自述的口吻说道:「我这半年想了很久,为什么我会落到这个地步,为什么我做的一切明明都是为了木叶,却被所有人否认和唾弃?」他忽的扬起了手,「为什么这里只有我?」
三个人都没说话。团藏又道:「每个人家里都有一个垃圾桶,不要的东西就扔进去。我就是那个垃圾桶,任何你们都不肯做的事,都他妈的扔给了我!然后等垃圾桶满了,随手就扔掉!」
他双目里忽然满是怒火:「我做的事情,难道都不是按照你们的意思?啊?」他一指小春:「当年你想要忍具商会的首领将他的钱交上来,是谁帮你编了黑材料,好让你将他的财产充公的?你的伯伯死了之后,你想全吞他的遗产,是谁帮你从鬼之国买来无法检测的『泪滴』,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你的堂弟毒死的?」
又一指炎:「当年那个神前美香,抓到了你擅自篡改任务内容导致执行的小队全灭的证据,是谁帮你灭口的?还有你孙子水户一男,不当忍者,到京城经营珠宝,是谁给他的钱,好让他十年内就成为一等一的珠宝商的?」
最后直指猿飞日斩:「尤其是你,日斩!这些年来,我帮你做了多少事?多少你想做又不肯碰的,不肯干的事,最后都是我帮你解决的?当年旗木朔茂——」
三代目大喝一声:「够了!」
团藏冷冷地盯着先代火影,冷笑起来:「怎么了?心虚了吗?我难道不都是按照你的意思做的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现在还想否认吗?!」团藏歇斯底里地嘶吼起来,「如果你有什么意见,为什么不说出来?啊?为什么不亲自去办?等我完成了一切,你才说不是你的意思?推卸责任对吗?撇清关系对吧?」
接着他凄然一笑:「没错,我他妈的就是地下的根,什么屎尿垃圾都能叫我吃下去,这你们还真是做得够彻底!将我利用到了最后一条毫毛,接着将罪名都按在我头上,让我去死,而你们却坐享荣耀!」
日斩喝道:「团藏!先別谈这些事,先坐下来好好吃饭……」
「我他妈的当然会吃。刚才我实在没有食欲,但是看到你们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就有食欲了。」团藏冷笑道。他环顾三人,看着小春和炎一片死灰的脸色,实在感到畅快无比。他一屁股坐下来,抄起筷子又道:「如果你们的表情再精彩一些,我胃口还会更好。」
炎哑著嗓子道:「团藏,你……我,我求求你……」
团藏扒下两大口饭,打断了炎的恳求:「怎么了,原来今天是来求我饶你们一命的?」
「我不是……」炎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满脸皱纹好似乱爬的蛆,「我……我们……」
小春忙道:「我们会去向四代求情……求他留你一命……」
团藏毫无反应,只是大口吃饭。最后日斩道:「团藏,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去向水门求情,你为木叶贡献多年,虽有错误,但水门也不敢否定你的功绩……」
团藏冷冷地瞪了日斩一眼:「怎么了,那天在座小木屋里,你可不是这么低声下气的。说到底,就是连你也不曾将我当作同等的同伴,我犯罪,你要我死;炎和小春犯罪,你为了让他们活,连刚说的话都能否定。我对你们来说只是一块用完就扔的抹布而已。」
「不是,团藏,你听我说……」日斩连忙道,「你仍然是我们的同伴,所以我一直在游说水门……」
「你们给我听好了!」团藏大叫道:「我就算罪大恶极,活该下地狱,我他妈的也不能一个人去。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团藏!」三代目喝到,声音凄凉得好像秋天的蝉,「够了!停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团藏大笑起来,「日斩,连你也露出那样的表情了!我这辈子够了,这表情真该拍下来发给报社,让大家看看伟大的三代目是什么嘴脸!」
接着他仿佛胃口大开,风卷残云似的将小春带来的饭菜一扫而光。他闷头吃饭时,另外三人一句话也不敢说,各自随便吃点便吃不下去了。吃完之后,团藏满意地看着三人垂头丧气的模样,说道:「我知道是谁想要杀我。想要我死的人很多,但是想动手杀我的并不多。我干了那么多年脏活,我能闻到那些人的味道。」
小春颤抖著说道:「你是在说我们?」
「呵,」团藏冷笑道,「谁知道呢?」
「我们没有……」炎忙道。日斩摇头道:「別说这些话了。我会让水门加强保安,你不会有事的……」
团藏冷哼了一声,但没有继续嘲讽。他抹了抹嘴巴,一挥手道:「走。出去。別再假惺惺地来探望我了,你们自己的小命,自己想办法保存好,懂吗?」
108.
五月十二日,志村团藏的感冒发展成气管炎,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恶化成肺炎。重病让他并未能出席五月十七日的宣判,但是那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正如多数村民所料,由于非法往自己身上移植血继限界,残酷打压异见者,迫害无辜,利用职权大肆贪污,出卖忍村利益等罪名,团藏被判处死刑,全部财产被充公,生前所得的一切荣誉全部剥夺,并且作为众多恶行的负责人而被永远的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其余「根」部核心成员,也就是拥有三字代号的成员共十六人,十二人被判死,四人终生监禁。十一点官方电台将判决公布时,村子里爆发出宛若初夏惊雷般的欢呼声。
村子仿佛狂欢一样,这样的兴奋状态足足持续了一个星期。而在一片欢腾之中,五月二十二日晚上,转寝小春被暗部逮捕,早已以「探望」孙子为由去了京都的水户门炎也被下令追捕。
猿飞日斩得知此事时,天上响起一声惊雷,接着豆大的雨滴瓢泼而下。闪电划破夜空,在一瞬之间照亮了火影楼前的木叶村。即使在雷雨之中,那街道仍然灯火通明,村民依旧在兴奋地谈论著这次大事件,没有人察觉在表面的尘埃落定之下,仍然有残存的暗流湧动。
他去了火影室。负责团藏的治疗的纲手简单的解释了逮捕的理由:「团藏的体内检测出了『泪滴』成分,那是一种鬼之国的毒药。虽然并未达到致死剂量,但足以说明曾经有人试图毒杀。负责伙食的人已经被控制,在拷打之下供出了指使者。」
「『泪滴』?我听闻那是一种无法检测的毒药。」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已经有检测的方法,虽然非常复杂,但多花点时间是做得到的。」纲手道,「说起来,检测方法是『根』部研制出来的。如果不是参考了『根』部的机密文件,我也不见得能发现这件事。」
团藏对他们隐瞒了很多东西。「泪滴」是举世闻名的毒药,以无色无味,无法检测闻名,但同时也极度稀少,每十年才能生产出一支,并且基本由鬼之国的巫女作祭祀用,因此极少外流。团藏当年买了三支,还是因为那时鬼之国财政困难才碰上的运气,但即使如此,也耗尽了木叶一整年的财政预算。当年用掉一支之后,剩下的两支一直由小春保管。小春承诺过除非在战时,不然绝对不会拿出来。但是团藏显然并不信任小春,不然也就不会命令「根」部研究检测方法了(据说还研究了解药,但是并没有成功)。
当年日斩是在毒杀事情发生之后才在聚餐里得知内幕的。他将团藏和小春狠狠斥责了一顿,却没有施加任何惩罚。他不想与两位支持著他的挚友撕破脸,再者实际上也只死了小春的堂弟一个人,死法很像肺病,因此在外人眼里不会有谋杀的猜疑。既然没有太大范围的损害,也就没必要花费心思处理。
结果二十年之后,他的一个或者两个好友将这可怕的毒物用在另一个好友身上。昔日的好友互相残杀,而他就像二十年前一样无法阻止;但跟二十年前不一样的是,再也没有只斥责一顿却不作惩罚的火影了。
猿飞日斩这时候才忽然看明白了团藏被捕之后半年多以来的众多暗杀事件,那些暗杀的根源并不在于团藏,而是在他自己。团藏的罪行既然已经被曝光,在村子里引起轰动,那么处死就是唯一的结局——但那不是完全没有变量的事。那个变量就是自己,木叶村里备受尊崇,伟大光明的三代目火影。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关爱同伴,重视友情,因此就可能包庇昔日好友,而这在所有希望团藏去死的人眼里是无法接受的。如果权力高层不能执行正义,那么人们就会自己践行正义。
他既然懂得这么迟,那就再也没有办法阻止了,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事成之后的满地鲜血,就像以往几十年一样。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是火影,不能再阻止这样的罪恶曝光於人前了。
因为哪怕是犯罪的人,他们的动机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也就可以被原谅和感化;如果没有这种包容之心,木叶村里就会充斥著互相攻讦,最后村子就会走向分裂——他是这么相信的,也是这么做事的。木叶村在他的统治下,扛过了两次忍界大战,一直维持著稳定和和平,这样伟大的政绩,更加证明了他所坚信的信念是正确的。
结果在他退休的年龄,上天将一切美好撕开来了让他往里面看。作为他的徒孙,很好地接受了「火之意志」的信念的波风水门,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而不惜一切手段打击威胁到自己的「根」部;一直以来忠心耿耿的团藏,竟然为了自保出卖村子,妄图发动兵变颠覆火影;而他的另外两个好友,因为害怕团藏曝光他们的罪恶,而试图下毒谋杀。
一切信念,往日情谊,曾经的同甘共苦,在利益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但是他能够指责谁呢?这些互相残杀的人们,他们真的不理解彼此的心意吗?不,正因为理解了,所以才能下如此死手。既然不愿意放下各自的利益,那么无论如何,最后都必定会你死我活。
猿飞日斩并不是不懂这个道理,恩师千手扉间也曾经如此对他们谆谆教诲。但是那样的事实太残酷了,太让他痛心了,让他不想面对;而他的好友们又十分体贴他,尽量不让他直接触碰那些事情,并且总是能非常有效率的将一切问题解决,他也就安心的将信任交讬给了好友们。他不是不明白那些都不是干净的事,但只要村子仍然平安,那么那些都是可以忍受和无视的。
而现在的一切就是昔日的信任带来的报应。以往的回忆多么美好,如今他就多么痛苦。
五月二十五日,判决之后的第三日,团藏在连续十一个小时的抢救之后,因为器官衰竭而死亡。本来还想见他最后一面的猿飞日斩,只能在深切治疗部门外等来执刀的山田绘梨纱和指导的纲手。绘梨纱说道:「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然而语气里毫无歉意。
纲手将手套和口罩扯下说道:「我们确实尽力了,但是阎王似乎想早点见到他。」接着她摇摇头道:「说真的,死刑犯而已,水门为什么一定要他活到公开处决?」
医院只让他见团藏几分钟,接着就盖上白布,运去尸检了。他一个人离开木叶医院,用了幻术让自己不被注意。那时候正是傍晚,依然有不少人来医院看病,他们都是有亲友陪伴,哪怕疼的脸色发白,也有亲近的人可以依靠。而团藏的最后的日子里只能孤身一人,猿飞日斩自己也成了孤身一人,因为小春和炎如今都正在暗部里接受审问。就算他们二人最后不会被判死,昔日的友谊也已经破灭了。
恩师二代目火影在第一次忍界大战牺牲之后,他临危受命成为火影,在五个同学的协助下,面对了无数的风雨。后来秋道取风死了,宇智波镜死了,六个人成了四个。他曾经害怕剩下的人最后都会在战争中离去,但是幸运的是,他们一起度过了随后的几十年。退休之后,他以为同学们也会在几年后也退休,到时候他们卸下一切责任,可以轻轻松松地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他没有想到,几年之后,他的愿望非但没有实现,还以最为糟糕的方式彻底破灭了。
他本来应该饱历风霜,应当能面对眼睁睁看着好友互相残杀的残酷命运;但是比这命运更为残酷的是,他明白在这血淋淋的罪恶里也有一份责任的事实。
但是即使他有责任,他也不会受到惩罚的。因为他是受人敬仰的三代目火影,是正确与正义的代表,任何如今当权的人,都不会冒引发人心动荡的风险将任何关于他的黑材料曝光。不会有人指责他,不会有人希望他死,在他走上街头,人们依旧会向他敬礼问候。他不会有任何损失,他仍然是伟大的三代目。
正因为知道自己不会被怪罪,他心里的愧疚才会如此沉重。这份愧疚在此后的日子里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他,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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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搞死团藏了,顺手把另外两个顾问也埋了,三代孤家寡人,彻底落幕了。
佐助可以睡个好觉了。
但对水门来说,事情才刚刚开始。